君国京都,姚府。
满院桃花伊盛,粉瓣飘飞,淡淡的香气萦绕,怡人心脾。
姚府后院一条落花的小径,幽密宁然。不久,一个瘦削至极的身影急急忙忙自小径尽头跑来,微乱的发上沾了几枚粉色落瓣。
待她跑近,只见那急急的身影是名极其瘦削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明显小了一分,且到处都是补丁,然而即便如此,她身上的衣服却是洗得格外干净,毫无邋遢之意。
她脚踩着一双草鞋,因鞋不蔽脚,她那双冻得红通通的脚一眼便能瞧见。如今正值三月桃花飞,天气,仍就冷了些,她穿着这鞋子,的确突兀折磨。
她面色微急,步子并未因脚冷而显得慢腾,反而是跑得很快。
待她低着脑袋跑至小径转角,却不料一头撞到了人。
“哎哟。”随着一道夸张且令她极为熟悉的疼呼声响起,女孩脸色瞬间一白,她立即抬头一望,意料之中瞧见了那张经常出入她噩梦之中的脸。
“姐……姐姐。”她呆在原地不敢动,怯生生的瞧着方才被她撞着的女孩被她身后的几名侍女扶住,双手也不知不觉的揉搓起补丁的衣角,而唤出的嗓音,却因为惧怕而颤抖不已。
这个被她撞到的女孩,是大她两岁的姐姐,名为姚霜,是姚府中最为得宠的嫡出千金。
她怕这个姐姐,甚至是怕到了骨髓里。与她这姐姐相比,她仅是姚府中不被认可甚至不愿被人提及的庶出小姐,是井底的淤泥。
她逝去的娘亲,仅是姚府中的下人,而自她出生,她便克死了她的娘亲,克死了她的奶娘,六岁之际,她又克死了将她拉扯大的李大娘。自此,她,仅是被姚府之人刻上‘不祥标记’的扫帚星,是姚府人见人鄙的低贱之人。
她没有名字,但她却给自己取名为‘七月’,无名无姓,仅因七月里,她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不会受冻,夜里饿了,可以饮府中后院的湖水而不会受凉。
她一向谨记自己低贱身份,循规蹈矩,甚至被府内下人如狗一般使唤,但她这嫡出姐姐,却无论如何都对她瞧不顺眼。明里暗里的责打怒骂,使得她经常她浑身是伤,多次险些丧命。
最后七岁那年,她学会了装傻学愣,彻底将自己的自尊封存,将自己在这姐姐面前变成一条狗,瑟缩的讨她欢,如此,她每次遇上她,虽依旧浑身是伤,但,最后总能保住一条命。
虽说这条命在旁人眼里极其低贱,但在她眼里,却是格外的珍贵。因为,她姚七月不曾拥有过任何一件东西,惟独,这条命。
“傻子,活腻了不成!”这时,一道恶声恶气的嗓音传来,惊得七月回了神。
她瑟缩的瞧着面前一脸怒气的嫡出姐姐,脸上急忙盈满畏惧与傻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落,却不料面前的姐姐一掌拍在她脸上。突来的疼痛似是刻入骨髓般的惊心,她还来不及伸手捂住痛处,便被面前的姐姐一脚踢中了膝盖。
那力道甚大,她瘦削的身子极其狼狈的着地,胳膊也因袖子的单薄而被青石板的地面磕得钻心般疼痛。
她眼泪顿时如雨下,然而即便心头盈满委屈,她也不敢极有骨气的爬起来与她理论,只得在地面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痴傻傻的抽噎道:“疼,疼!姐,姐姐莫打,莫打!”
“谁是你姐姐!认亲也莫乱认!”姚霜斜眼瞥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七月,满是鄙夷怒气的吼了一声。随即,她转眸朝身后的几名侍女望来,道:“抡她几拳,切莫打死了。今儿爹爹寿辰,来的人甚多,府内的丫环不够用,她本就要去前院帮忙,等会儿打完她就放她过去。”
这话一落,规矩站于她身后的一名清秀侍女瞥七月一眼,随即朝姚霜道:“小姐,她痴傻呆笨,做事不麻利,若是让她到前院伺候,怕是不妥。”
姚霜轻笑,小小年纪,眸子里就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微光:“我就是要让她在前院出丑,惹爹爹在那些赴宴的大臣面前丢脸。到时候,爹爹一怒,这傻子的日子,怕是更有趣。”
那几名侍女皆是一怔,眸底深处,纷纷染了惊意。
想来,若是这自小不得宠且不被承认的庶出小姐当真在等会儿的寿宴上令老爷丢脸,她,无疑是……
沉默片刻,众侍女朝地面上那缩成一团的七月投来一记怜悯眼神,随即奉姚霜之命,偷偷减轻力道打了她几拳,而后与姚霜缓步离去。
桃花纷飞,淡香萦绕。然而那满是落瓣的小径,深幽宁然,却透了几许凄凉。
风中,七月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浑身疼痛难耐,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却也是浮肿骇人。
她眸中有些迷茫,呆呆的望了望天,心底却是明然如雪。她知晓,这次去前院,定然凶多吉少。
自小,她对她的父亲姚隐,就仅见过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却也是极为的刻骨铭心,仿佛深入骨髓,成为她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噩梦。
记得那次,她仅是被姚霜暗自一推,将手中为他端来的茶撒到他衣上罢了,便被他让人将她拖出去在院中罚跪。不巧那日夜里却下起了雨,她在雨里跪了一夜,待次日被拖回自己的柴屋,她已奄奄一息。若非好心的厨娘暗中替她熬药,她早已命绝。
兴许是那次见面受罚在她心底留下了深刻烙印,这次被姚府总管吩咐去前院帮忙,她也心生担忧,极怕会遇上他那冷漠的爹爹。
待她拖着满身的伤跑至前院,那在人群中忙着迎客的姚府总管极其眼尖的瞧见了她。
她怯生生的伫立原地,小心翼翼的望他。
仅是片刻,那迎客的姚府总管便大步过来,伸手便朝她的胳膊一拧,并甚是满意的见她露出惨白疼痛的表情,随即道:“你这傻子,怎现在才来!我不是吩咐你一大早便过来?”说着,嗓音顿了顿,目光在她浮肿的脸上扫了一眼,了然问:“又被大小姐打了?”
七月努力压抑着疼痛,惨白着脸点点头,随后嗫嚅道:“我今早被她们拖去后院洗衣,所以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