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大雨像是应景似的落下。
我想去质问嬴染，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让我杀错人，为什么告诉我杀死张追谏的人是楚哲。
结果就被郎月拦住，他拉住我的手。
清歌，我带你离开。
离开？
我甩开了他的手。
是我杀了张追谏，对吗？
大雨早已浇遍了我的全身。
我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仿佛就是为了证明张追谏不是我杀的。
郎月沉默着，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要带我离开。
什么都没说，他的没说就是答案。
我的脑子一轰，忍不住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郎月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们都希望你快乐地活着。
丞相也是。
这句话直刺心底，我怔怔地松开了手。
喉咙只觉腥甜，只一秒，我便吐出了血。
看着血迹渐渐被雨水冲刷，好像回到了那一晚。
眼前一黑，我就晕了过去。
我想起了我只想遗忘的记忆。
我看到自己拿箭亲手射死了张追谏，我看到他的回眸。
那一刻，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怎么就杀错人了呢。
我快速跑了过去，泪眼控制不住地流下，我慌张地想要把箭拔出来。
可我却忘了，这是致命伤，他活不下来的。
郎月去处理其他杀手，今日他又带了格外多的人，一切都像是早已布好的局。
张追谏只是淡淡地笑着，仿佛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期。
曾经的那个嚷嚷着要跟我走的姑娘长大了……说着，他缓缓抬起手，目光认真地为我擦去眼角的泪。
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敲，这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动作，除了他，还能有谁。
当初说要带我走的少年，心疼地给我擦去眼角的泪。
念及此，我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像是寻不到家的孩童。
张追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经历了重逢又要遭受离别。
张追谏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慢慢地合上眼睛，声音清淡如风，一如初见，可这次任凭我怎么抓也抓不住。
清歌，其实，最初我就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了……我慌张地抱着他，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我想告诉他，我没想杀他，我想让他听我的解释，可是他死了，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的血沾满了我的全身。
只一场大雨，就冲刷掉了所有。
关于那夜的记忆一下子便消失了，我忘了是我杀了张追谏，才让嬴染能够骗我。
可是我的身体告诉我，我为什么拿不起弓箭，提不了剑。
是因为我杀了自己最爱的人啊……我昏迷了数日才悠悠转醒，嬴染担忧地望着我，他握紧了我的手，喃喃道：清歌，你吓死朕了。
我望着眼前利用我又骗我的人，我的一腔恨意除了给我自己，便都是他了。
随后，我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陛下怕什么呢？
我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嬴染听到我这样说，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我还是那个东宫陪在他身边的清歌。
丞相已死，贵妃自缢。
嬴染就没有顾虑地想要立我为皇后。
我欣然应允，等到皇后大封那日，我一步步走上那高阶。
只是上面等的人却不再是我的心上人。
大婚当晚，夫妻共饮合卺酒。
看到他喝下去的那一刻，我的心便放了下来。
嬴染疑惑地看着我：清歌，你怎么不喝酒？
我轻轻一笑：这是毒酒，我当然不敢喝啊。
闻言，他的脸色一变。
不过几秒，血就已经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他满眼猩红，你早就想起来了，是不是？
我缓缓拿出刀，一身红衣格外地妖艳。
想起来了，想起你利用我杀了张追谏，想起我该恨的人是你！
说着，我就要拿刀朝他的心口刺去。
嬴染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可万万没想到，这时候郎月却拦住了我。
我发疯一样地打他：你拦着我做什么！
是他害死了张追谏，你不明白吗！
郎月忍着眸中的痛色，硬生生替他握着刀。
我明白，可是，清歌。
他忽然哽咽，他是皇帝，一旦你杀了他，这个国家就会动乱，百姓就会流离失所，你曾经所经历的就要重演一遍，你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我不想听，可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他杀了丞相，他该死！
可是丞相也不愿意你杀了他，为了黎民百姓，你都要放下手中这把刀。
我的呼吸一滞，张追谏他那么疼爱百姓，他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想到这里，我就再也拿不稳手中的刀了。
咣当一声，刀直掉在地上。
显然嬴染也没有想到郎月会出手救他。
我要你写罪己诏还张追谏一个清白。
良久，我吐出这一句话。
嬴染沉眸，他斗了这么久，才把权力巩固到自己手中，可现在他才明白。
最初的他，不过是想百姓都有安居之所，无衣食可忧。
好。
见他答应，我便把解药扔给了他。
嬴染，你最好说到做到。
语罢，我就把另一杯酒喝了下去。
朗月和嬴染见此，顿时一惊。
嬴染想过来救我，而我往后退了几步。
我恶狠狠地对他说：我才不要你救我！
嬴染，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让你碰我！
嬴染的身子一震，眸中渐渐微红，清歌，我骗了你，也利用了你，可我真的爱你啊……我忍着绞杀一般的疼痛，落下来的泪流在嘴里只觉得苦涩。
爱？
爱就是骗我，利用我？
嬴染，你始终不懂……我的身子一倒，他欲要过来扶住我，我却冷眼看他：别过来！
到死，我都不想你再碰我！
最后实在体力不支，我倒了下去，落入了郎月的怀里。
我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缓缓抱住他。
你也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当初丞相带你走了，你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是吗？
郎月一直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他的眼角却藏着一滴泪。
嗯，早就认出你了。
当初你和我们走失后，我就一直留在丞相的身边。
我缓缓一笑，不禁感叹：真好啊……有时，我也在想。
如果当初没有和他们走失，我就不会遇见嬴染，就不会这样和张追谏兜兜转转却还要生死别离。
可是这次，我和他不会再别离了。
喉咙一痛，我猛地咳出了血。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我听见了郎月的轻喊。
清歌……他的泪水冰凉了我的脸，我不明白，他在哭什么。
我就要去见张追谏了，他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黑暗如泉涌来，将我窒息，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
恍惚间，一张纸缓缓落在我的手心，我欣然打开，看到那句诗时，只觉心不再茫然。
多年前不曾理解的情意，这一刻，如山崩地裂，如暗涌袭来。
纸上寥寥几笔便诉满了他的情。
砚纸旁，佳人俏，卿碾墨，君执笔。
只愿寻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