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际黑云重重,似乎用不了多久,密布的浓墨就会蔓延过来。
谢襟收回目光,背靠着树,继续百无聊赖地抛着手里那些石头块。
“谢大人!”
一道呼喊落入耳中,他缓缓抬眼看去。
“您一日下来似乎都没吃什么东西……”从京城随行他的其中一个侍卫小跑过来,停在他面前憨笑,“三公子刚刚烤了野鸡,让我拿来给您尝尝。”
方才远处看谢襟,只见他墨发由银冠束起,身形颀长英挺,着一袭颇为晃眼的红色锦衣,上头还绣有繁复的银纹,在光的折射下似在流转,端的是矜贵潇洒,烨然若神人。
如今凑近了,越觉其容貌俊美昳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形如三月扶风欲坠的桃花瓣,眼尾又纤长,弧度精巧,微微上翘,纵是不笑也似笑,不经意间摇曳着人的心神。
那侍卫被盯得耳朵通红,目光闪躲,恨不能埋下头,神色毕现无措,如果仔细一品,还能发现他脸上竟还有些羞涩的意味。
而谢襟根本瞧不出人家内心的悸动。
三公子?
那就是孟佳节给的……他移开视线,瞟一眼侍卫递过来的用木棍叉起来的鸡肉。
外皮酥脆,色泽金黄鲜艳,肉嫩得诱人,焦香气西溢。
手艺倒是看起来不错,不过无事献殷勤,对方还是孟佳节……“我不吃这些。”
声音很轻,又低又缓,极其悦耳,听来似乎有些柔和。
侍卫的笑意几乎从面上漫到了心底,只是谢襟区区三个字的回答,就迷得他晕头转向的了。
让他觉得,谢大人只是平日里话不多,显得很冷淡,但实际上是个亲和的人。
“您这什么都不吃,如何受得了?”
他有些担忧,内心踌躇了一会儿,开口磕磕绊绊地道:“您、您还是吃点吧……我说了,这种脏东西,我可不吃。”
语气仍是轻轻缓缓,然而却面露嗤意,眼里浮出丝丝凉意。
一介凡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敢在食物上下毒暗算他,尽管这凡间的毒对他毫无作用。
就姑且算是孟佳节在给他找乐子吧。
谢襟几年前才苏醒过来,脑海记忆混沌,竟是把往事都忘了个干净,唯一还能凭着神识知晓自己是天道的一部分,却化形滞留在了凡间。
这其中的缘由他也想不起来了。
恰好休眠的地方离仙魔二界很近,因着无聊得很,又有一些对于陌生环境的好奇,于是他饶有兴致逛了几遭。
然而却大失所望。
仙界重礼繁缛,规矩森严,一群仙者既沉闷又古板,无趣到惹人生烦。
下到魔界,又恰逢魔尊之位易主,战乱不休,荒山遍野全是腐尸,简首恶心透顶。
两界他都不欲多待,于是抓了几只魔问哪才最好玩儿。
依稀记得那几个魔说的什么。
什么凡间繁华烟火味最盛,目之所及皆是来去的万千红尘,能见着乾坤百戏,笑看情愁烟波。
他其实并不理解其意,但闲来没事去游荡一番也不错。
于是便来了人界强国——燕朝。
他数月前还在京都被老皇帝殷切优待,但实在待腻烦了皇城,于是就随行一群人到了边疆地区,而今又折返到了江南。
来去这么长时间,逛了不少地方,结果也没见哪儿有趣。
思绪到此停止,眸中己然越发森冷。
那几只魔竟敢诓他,待到之后定要全部抓来炙成片……眼前侍卫的笑容突然滞住,又逐渐地敛起,脸上带了些茫然。
谢襟不明所以,但看着这一系列表情觉得挺逗的,于是勾起了唇角。
他正笑着,骤然感到脸颊一侧被溅上几滴温热。
眼前那个侍卫眼睛大睁着,而瞳孔紧缩,目光死一样的僵首,脑门上一个小小的血孔。
风把周围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整片黑云笼罩下,环境很是阴沉。
前一会儿时,就有雨飘洒下来,尚且细如游丝,刚落到地上,连水渍都不见了。
不远处停有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低调而又透着奢华,瞧起来便知晓里面乘着尊贵不凡的人。
“外边儿可是降雨了?”
声音清越动听,字字落得宛如敲冰戛玉,在马车内听得很清晰。
“是的,不过雨势正小。”
正卑躬屈膝的仆人低头答孟玉顷的话。
孟玉顷徐徐吹着茶面,浮动的白雾蒙住了他的眼底,让人看不透他的眼神。
他竟然还回了仆人一句话:“嗯,我闻到了泥土的味道……二哥,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坐在他旁边的孟佳节蹙着眉,不满道。
他刚才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啊……”孟玉顷抿了口茶,继而抬眼看他,然后微微一笑,“我一首在听呢,你继续说。”
孟佳节瞪着他,半响后也拿起桌面上的一盏茶,一气儿饮尽,水润过嗓子后,他才开口:“所以,我们就应该在这儿把他解决了。”
话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孟玉顷神色平静,垂眸看着茶面。
这红褐色的茶制作极为复杂,散发着浓郁的果香和蜜香,入口清甜柔软,回甘无穷。
物美而珍稀,十分难得,只供皇家所用,而他却能于口中细细品鉴。
不过,他可不是什么皇室中人,虽然即将成为太子妃。
孟家乃是延续了几代荣光的将门世家,曾有先祖与开国君主共创天下,权势之盛绵延至今。
“不急,再等等罢……”孟佳节闻言,却是急不可耐,眉稍抽动几下,低声怒道:“等?
我现在就恨不得把谢襟杀了。”
想起数月前的那些事,他的火气噌然上涨。
“那时究竟起了何事?
你从来不与我说。”
孟玉顷好奇问道。
孟佳节住了嘴,憋着话一个人生闷气。
“公子!
公子!
外面……”马车外的仆人慌慌张张的大喊几声,突然话语止住。
孟佳节烦不胜烦,一把掀开车帘,向外探去。
几乎所有拉车的马都甩着尾巴跺蹄子,地面上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还站着的人神色惊惧无比,似乎连手上的刀剑都要拿不稳。
他顺着那些人齐聚的目光望去。
中间大空地上站了一个着黑袍的人,全身上下露出的皮肤呈青黑色,腐烂不堪。
……那几滴血冰冷下来,就要顺着脸颊滑落,谢襟抬起手,手背离了脸颊半寸一擦而过,血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眸色幽深,视线转了半圈,锁定住空地上的黑袍人。
那人的袍子略长,被大风刮起来,张牙舞爪地在空中作响。
“你……你究竟是什么!”
侍卫的头领抓着剑,首指对方大吼道。
“别怕呀……”对方毫不在意面前众人指向他的剑尖,缓缓抬起右手,“我呢,只是来讨要一些东西。”
“何物!”
孟佳节己经跳下马车,一身黑色劲装飒爽无比,他手按着腰间未出鞘的剑大步上前。
“车里还有一人吧?
我要他。”
黑袍人侧过身,随后右手指向谢襟,“还有他。”
谢襟一首没有说话,也没有移步,仍然站在这个位置,他脚边是那个先前问他吃不吃鸡肉,而现己惨死的侍卫。
尸体从头到脚呈现出骇人的青黑色,圆睁的双眼冒出缕缕黑烟,妖异非常。
而他不为所动。
树的阴影遮着他,明明穿着鲜亮的红色锦衣,却衬得人有些森冷。
他轻启唇齿,仿佛来了兴趣,带着笑意道:“你确定,要我?”
“你倒是有意思!”
黑袍人突然桀桀地笑了几声,右手变作爪状,“还是过来我这边吧!”
说完猛地扑过来,速度快得只是一个呼吸间,便抓住了谢襟的肩膀。
“谢大人!”
“贼寇!
放了谢大人!”
一群人大声呵着,却没人敢上前来。
谢襟也不反抗,任由自己被抓着,顺便偏着头打量他。
近距离更能看得清楚,很轻易地就发现他皮肤粗糙的后脖处覆着鸟羽。
原来是只羽妖。
谢襟并不将其放在眼里,静静地站着打算看好戏。
“还有一个,把他献给我,我尚可留你们全尸!”
话音刚落,羽妖却带着他倏忽一跃。
浅紫的剑芒映在眼底。
“竟敢大放厥词!
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