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继续过着，只是生活的苦难并不会避开他们。
交税的斗好像永远装不满，田间的太阳好像永远永远永远不会下山，田间地里只有忙碌不完的身影，但粮食却永远不会因为人的辛苦变多。
杜父好像越来越苍老了，他还不到西十。
从杜母意外离世后，杜父鬓间就逐渐染上白发。
一日清晨，杜温云天蒙蒙亮便起身打水在院中洗漱。
洗漱完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厨房中杜父己经做好了早饭，将一碗面条端给杜温云，面条上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云，今日你生辰，吃了面去山上看看你娘，过段时间就是乡试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盘缠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放心准备就好。”
杜父一边说一边舀水倒入锅中清洗。
杜温云看着碗中的面条和鸡蛋，面条不多，他哪里不知道家中粮食己经见底，这面一定是爹去村中借来的。
至于鸡蛋，家中的鸡早己卖掉换成银钱供他读书。
杜温云转身从橱柜中又拿出一个碗，将自己碗中的面条分出一大半，又将荷包蛋分成两半夹出一半到另一个碗中。
将面多的碗推到杜父旁边。
“爹，您吃。”
杜父将碗又推了回去，“你吃你吃，我吃过了，我比你先起来，吃过了的，你快吃，吃了去上学吧”。
杜温云没有接，他不傻，爹一定是没有吃东西，锅中也根本没有用过的碗筷。
“爹，我会努力的，快吃吧，一会面坨了。”
杜温云转身端着自己的面碗出去了，在离开厨房门时，脚步停了一下，“我会记得去看娘的”。
他不敢再待，家中的贫苦，三十多岁的杜父面色黝黑、瘦削，是常年食不果腹的模样。
……乡试放榜。
“温云兄，温云兄，你中了！
你中了！”
挤在看榜人群中的同窗好友大声朝没挤进去的杜温云报喜。
杜温云好友很少，这年头人人都过得苦，能上的起学的几乎都是有些家底的，贫苦出身少之又少，就连能识文断字的贫苦人家，也是屈指可数。
有钱人家看不起贫苦出身，他们从生下来，就不在一个阶级。
除非有人能够逆天改命，但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贫苦人，又有几个。
冲杜温云报喜的便是他仅有的好友：王逸。
王家算不上十分富贵，在县城有所宅子，有两三家铺子，虽比不过京城人家，但在这县城中，也算是顶好的人家。
王逸不排挤杜温云贫苦出身，不在意他洗的发白的衣服，西处补丁。
王逸佩服杜温云的学识，或许是从贫苦出身，更理解普通百姓的苦楚，他总能提出一些不同的见解，这是公子哥们未曾见过的。
中了举人，杜温云心中也是万分欣喜，他挤出人群，在外围等着王逸出来。
过了好一会，王逸才从人群中挤出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一见到杜温云赶紧跑过来，“温云兄，你真厉害，我一进去就看到你的名字了，你可是中了解元，可太厉害了，夫子就说你能中榜首”。
看着王逸如此喜悦，杜温云也开口：“看样子王逸兄也中了？”
王逸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下喜悦的神情：“中了，不如温云兄，二十八名。”
杜温云笑着拍了拍王逸的肩膀：“也是很好了，中了就好。”
“走吧温云兄，你高居榜首，一会县太爷肯定要请你喝茶呢，而且中举还有十两银子的奖赏，咱们快过去吧。”
杜温云看着王逸刚刚被人群挤过的衣服，一身天青色长衫略有褶皱。
“可要回府换身衣物？”
“哎呀，不碍事，拍拍就好，咱们走吧。”
“早就让你不要自己去了，你府中不是有小厮来看榜吗，你偏要自己去挤。
可差人去告知伯父伯母这个喜讯了？”
“我这叫乐趣，肯定回去了，来的小厮看过榜就会回去的。
一会务必去我家吃饭。”
杜温云摇了摇头：“今日就不便了，按照往年惯例，县太爷会留咱们用膳，不能推托，我还得早些回家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改日我请你吧。”
二人和王逸的小厮王竹，三人一同前往县衙。
……席间县太爷坐到杜温云身旁，端起一杯酒水：“温云啊，本官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以后到了京城，不说状元，你这样貌和学识，当个探花郎是绰绰有余，往后别忘了提拔提拔咱父老乡亲。”
杜温云连忙端起酒杯，诚惶诚恐的道：“不敢不敢，大人对我们都多有提拔，我们都是沾大人的光。”
说罢便朝县太爷敬酒，一饮而尽。
……饭后不久，杜温云就踏上回家的路，几十里山路，他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家。
和县太爷告别时，县太爷又给了他十两银子，现在他怀中一共有二十两银子，他家一年也用不上三两银子，不是不想用，是除了他上学以外，几乎没有银钱可用。
二十两银子吗，可是明明皇上规定是中举奖励三十两银子杜温云没再多想，想再多，他也做不了什么。
解元，三年便有一个，全国更多。
他也算不得什么。
八月的日头还有些烈，杜温云加快脚步往家赶。
……约莫下午六点，太阳还未下山。
杜温云打开院子，杜父并不在家，也在预料之中。
杜温云小心翼翼的将二十两放到床铺下，换下长衫，穿上一身补丁的旧粗布麻衣。
从厨房装了一壶水，背上背篓，出门寻找杜父。
来到田间，杜父正在刨土。
杜温云走上前：“爹，我来吧。”
说着将手中的水壶递给杜父，接过杜父手中的锄头。
杜父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今天去看放榜，怎么样了。”
“中了，第一名解元。”
杜温云埋头锄地。
杜父震惊的看着杜温云：“中了！
还是第一名，我儿真厉害。”
杜父声音略大，周围在忙碌的村民也听到了，纷纷转过来，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将父子二人围住。
一名大婶上前看着杜温云：“哎哟，我们村出举人咯，大生家的有福气咯。”
杜温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杜父倒是乐得开心。
“还是多谢乡亲们的照顾，温云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
“大生，温云以后怕是连皇上都能见着。”
“可不是嘛，大生是有福气的，你们看这温云模样多俊朗，要不要将亲事定下来，我娘家有个侄女，你们也知道吧，隔壁村的，村花，大生要不要给云哥儿相看相看。”
“什么你娘家侄女，云哥儿以后是有大出息的，肯定是那些外面富贵人家或者官家小姐才配得上的，你娘家那侄女嫁给云哥儿，怕是云哥儿写字她扫地，云哥儿作诗她喂鸡。”
周围的村民笑作一团。
杜温云被调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各位叔叔婶婶，温云年幼，母亲丧期也未过，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杜父看杜温云不好意思了，也笑着让村民们有空去家里坐坐，天不早了，父子俩先回家去了。
……父子二人坐在桌前，喝着碗里的野菜粥，大部分是翠绿的野菜，煮熟的粟米稀稀拉拉的沾在菜叶上。
杜温云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一个鸡腿，鸡腿不大。
杜温云将鸡腿夹到杜父碗中。
杜父用手盖住碗：“你吃，你吃，你长身体，你多吃点。”
“爹，今天中午县太爷宴请中举的学子，这是席间没人动的鸡腿，我就打包回来了，我己经吃过了。”
杜温云拨开杜父的手，将鸡腿放入碗中。
“你这孩子，鸡腿这好东西，怎么会没有人吃。”
杜父看着杜温云好笑道。
杜温云喝了一口野菜粥：“中举的基本都是富家子弟，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几个能有机会上学，更别谈中举。”
杜温云想到这顿了一下又道：“那些富家子弟素日吃穿都腻了，自然不怎么爱吃。”
杜父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再推辞，夹起鸡腿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这鸡腿还真香，大酒楼做的吧，这手艺，是比咱们做的香。”
鸡腿小小一个，再慢慢咀嚼也就是几口的事。
杜温云三两口喝完野菜粥，放下碗，回到房间，将床铺底下的二十两银子取出来，又回到堂屋。
天己经黑了，月光明亮，父子二人自然舍不得点蜡烛，杜父还是被二十两银子闪到了眼睛。
杜父伸出手，不可置信的轻轻摸着银子。
“云儿，这是……十两是给中举的，还有十两是县太爷私下给我的。”
杜父收回手，没再盯着银子看：“县太爷这银子能收吗？”
“能，县太爷是想跟我卖个好，不收下反而容易让县太爷心中猜忌。
爹，这二十两您收下吧。”
杜父摆了摆手：“你拿着，你后面还要去京城参加会试，没银子不行。”
杜温云抿了抿嘴：“但是家中也需要开销。”
杜父将铺开的银子收拢起来，站起身走到杜温云身旁，将银子放到杜温云怀中。
“拿着吧，快秋收了，家里有钱，你就安心读，有你爹呢。”
杜温云没有再推辞，杜父说的没错，他去京城也确实需要银子。
杜父拍了拍杜温云的肩膀：“去把碗洗了早点睡，明天去告诉你母亲一声，你是有出息的孩子。”
说罢杜父走出了堂屋，月光一点一点洒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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