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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发表时间: 2024-02-16

一夜好眠,以至于宁朝阳第二日醒来,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远处有聒噪的鸡在鸣叫,隔壁的大婶在与卖菜的贩子碎嘴争执,独轮的板车骨碌碌地从门口的石板上碾过去,洗过衣裳的水被泼在地上,哗啦啦流出去老远。

灿烂的春光就穿透这片嘈杂落进来,正好拂在她的手心。

这般细碎又吵闹的动静,宁朝阳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了。

她靠在床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洗漱,坐去桌前。

不大的方桌上摆着尚温的清粥,粥碗前还放了一碟野菜,色泽鲜亮,香气扑鼻。

这绝不是她会吃的东西。

——但来都来了。

愉悦地勾起唇角,她拢衣坐下,拿起筷子反过来在桌上抵平,便对这野菜跃跃欲试。

“大人!”车夫急匆匆地跑到门外,与她拱手,“宫门外闹起来了,程大人传话来让您赶紧过去看看。”

筷子在离野菜半寸远的地方顿住,宁朝阳不满地抬眼:“待我用完膳再说。”

还要再夹菜,车夫却急得直摇头:“不成了,今日秦大人和华大人都不在,您再不过去,程大人危矣。”

近在咫尺的东西,却始终吃不到。

嘴角慢慢平直,宁朝阳放下了筷子起身。

宫门外不远的永定坊前已经围了两圈的人,锦衣官带,争执不休。

“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张永安跟在御前多少年了,说获罪就获罪,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挟私报复!”高大的中郎将横眉怒目,手里的鞭子一指便险些打到对面的程又雪。

程又雪侧头避开,皱眉道:“案子已经审结,卷宗上也已经盖了天子玺印,我凤翎阁问心无愧。”

“既问心无愧,你又为何要拦我进宫?”

废话,淮乐公主每月只一日能回宫用膳,这些人就偏挑着日子来捣乱,她哪能不拦。

程又雪张口欲言,赵郎将却不耐烦听了,长鞭往地上一打,溅起三寸灰尘:“让开!”

又重又响的声音,听着都骇人,程又雪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对面一看她这反应,当即更为嚣张:“哟,吓着了?”

他走近两步,哼声道:“就这点胆量,当什么官啊,不如与我回去做娇客?我定好生待你。”

四周响起哄笑声,赵郎将也跟着笑起来,抬手就要揽她。

一只手自后方而来,在他之前放上了程又雪的肩头。

下一瞬,程又雪被揽得后退半步,有人错位而上,猛地一脚踹在赵郎将的胸口。

嘭——

力大透骨,赵郎将毫无防备,身体不受控制地后缩,手脚跟着前伸,整个人腾空而起,脸上的调笑骤然变为错愕。

慢滞的场景倏地加快,他像一团棉絮一样趴摔出去,巨响之后,半丈之外灰尘漫天。

“大人!”四周的人连忙围过去。

程又雪惊讶抬眼,就见一人拂袖站在了她身前。

“哟。”她学着中郎将的语气笑,“飞出去了?”

赵郎将咳嗽几声拂开护卫,恼恨不已:“宁朝阳!”

又是她!

天色大明,宁朝阳逆光站着,眉目如霜,眼含讥诮。

她往前慢迈两步,幽暗的影子跟着一点一点爬上这人的脸。

“怎么了?”和善地发问。

赵郎将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侧头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个护卫呢,当即就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你我同为四品,你竟当街动手打人,未免欺人太甚!”

说得也是。

宁朝阳点头:“那要不你打回来?”

“……”

挑衅到这个份上,他再忍得下去就是王八!

赵郎将气涌天灵,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

宁朝阳站在原地没动,待人近身才侧头,躲开了他带风的长鞭,而后返身,腿下横扫,将人重新放倒在地。

“就这点功夫。”她又学他的语气,“当什么中郎将啊。”

赵郎将脸上涨红,抬手还想打,宁朝阳劈手擒住他双腕,就着长鞭紧捆几圈,一扯就缚去他背后。

“还愣着干什么!”他又气又痛,立马咆哮,“给我上!”

身后发愣的二十多个护卫这才回神,纷纷拔刀出鞘。

宁朝阳踩着绳结缓缓直起身,露出后方一片黑沉沉的铠甲。

锵嚓锵嚓。

五十余的城防精卫列阵而来,其疾如风,动如雷霆,眨眼就到了永定坊前。

“大人。”为首的在她身侧拱手。

宁朝阳点头。

再看对面的护卫,出鞘的刀登时都收了回去。

“你!”赵郎将犹不服气,“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不信这皇城门前、天子脚下,竟没有半点公道可言!”

“公道?”

宁朝阳敛袍半蹲下来,似笑非笑地点头,“好,现在我们来讲公道。”

“张永安在禁内侍奉多年,不思忠君之事,却拉帮结派,妄图遮蔽圣人耳目,该当何罪?”

“他擅往御赐之物中下毒,谋害朝臣,又该当何罪?”

赵郎将皱眉:“少跟我说这些,他是皇亲,岂该被你关在死牢里用刑?”

“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他算什么东西?”

气愤不平,赵郎将怒道:“他肯赔命来杀你这恶臣,在我看来倒是忠孝仁义俱全,倒是你,领仁君之俸,却堕做他人鹰爪,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才该被关进死牢!”

失了耐心,宁朝阳冷脸起身,朝后头的城防精卫微微颔首。

精卫会意,黑沉沉的铠甲顿时越过她涌了上去。

“放开我,我是圣上亲封的中郎将,你们岂敢拖拽!”

“放开——”

挣扎和叫嚣声由近渐远,慢慢地就都听不见了。

永定坊前重新恢复了平静。

宁朝阳拂袖,正打算走,却突然听得一个声音道:“宁大人这般行事,未免太过霸道。”

眉心微皱,她停下了脚步。

沈晏明穿着常服站在人群之中,温文儒雅,满眼叹息。

他道:“昔扁鹊见蔡桓公,四劝不得纳也全身而退,如今中郎将不过才开一次口,大人竟就将人拖拽了去。此事真告去御前,大人恐怕也不占理。”

御街上起了风,拂起她朱红的官袍。

袍角翻飞,和着街边店前的旗帜一起猎猎作响。